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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 澶淵……澶淵!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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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這麽點人馬,開始經受二十萬遼軍沒日沒夜的輪番進攻。簡單地講,就是遼國人不斷地往城墻上爬,可宋朝人把城裏能砸死人的都扔下去,城下面遼國人的死屍越積越多,但是蕭太後都親自上陣擊鼓,要遼軍士兵不計生死地繼續往上爬!

十多天之後,全體遼國人都絕望了。再攻打下去,瀛洲城也許會破,但是他們的人或許也都會死光!因為他們已經付出了死三萬餘,傷六萬多人的巨大傷亡代價,可是瀛洲城仍然不是他們的!

只有撤走,而且非常的匆忙,戰後宋朝人出來打掃戰場,遼軍扔下的鎧甲、盾牌、兵仗等物有數百萬件,光是護城戰壕裏就撿出來四十多萬支箭。

多奇怪啊,正在戰爭中,而且遠離大本營,這些急需的戰備物資為什麽都扔下了?而且更怪的是,遼軍的下一個目標居然是更南方的大名府。想想看,在他們的身後邊已經留下了魏能、田敏、楊延昭、石普等宋軍邊關重將,以及十五萬之眾的定州大陣,他們的確把這些宋軍人馬與宋朝的國都隔開了,但相應的,這些人馬也把他們與燕雲十六州隔開了!

沒有了退路,並且在瀛洲城下大量減員,士氣受挫,這種兇險時刻居然仍然選擇南下,繼續侵略,他們是想幹什麽?是不是在自殺呢?!

可同時卻又秘密地通過暗道,直接和宋朝的皇帝提議講和……這樣的異族人,是以前任何一個朝代裏的漢族人,都從來沒有遇到過的。

所以註定了曹利用的和平使者身份也不好當。他頂著剛剛提升的閣門祗候、崇儀副使的頭銜渡過黃河往前趕,到了大名府就被王欽若、孫全照給攔住了。

絕大多數的史書裏都說,這是因為前方在打仗,所以王大宰相和孫將軍不放曹利用再往前走。其實哪兒跟哪兒啊,什麽前方後方的,戰火已經燒到了大名府的城墻根兒底下,全城百姓連帶著各級官員隨時都會城破人亡屍橫遍地,這時候出城,你是舉著白旗請降,還是堂堂正正議和?!

所以王欽若不放曹利用出去,決不是僅僅是因為人身安全的問題,更有國家體統的考慮!

這時要鄙視一下各種版本的歷史讀物,甚至王欽若、孫全照的官方列傳,難道是王欽若以後的聲名狼藉,所以讓以後千百年間所有寫史的人都對他刻意壓制?這不公平,因為大名府之戰的難度絕不在瀛洲保衛戰之下,在一定程度上或許還要更難,功、過分明,不能因人而廢事。

當年大名府城內,除了少量的廂兵、民兵之外,只有臨時趕到的一部分天雄軍,數量絕對不會超過瀛洲城內的翼、貝兩州的援軍。遼軍突然殺到,滿城軍民一片驚慌,這時王欽若召集眾將,分配各自的防區。

辦法很公平,抓鬮(探符)。

但是孫全照反對,他說:“我家世代為將,請不探符。諸位將軍你們隨便挑吧,全城門戶,你們挑剩下的,就是我孫全照的。”

最後挑剩下的,不出意料,正是北門。那是契丹兵正來的方向。這時王欽若以宰相之尊自任去守南門,雖然不是正面的門戶,但仍然是獨當一面。可是孫全照再次反對:“這不行,參政大人是主帥,你要號令全城的。尤其是南北兩門相距二十裏,到時你一旦下令,必將耽誤大事。所以你應該留守大名府城中央的府衙,這樣才能占據中心,四面照應。”

王欽若聽從了。剛剛分派完畢,遼軍就殺到了城下。緊接著,這些在宋朝北疆幾乎所有城下都遛了一圈的遼國人就都目瞪口呆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。

只見大名府的北面城門完全打開,吊橋落索,沒有一兵一卒露面,你們隨時都可以進來,歡迎你們進來,只要你們敢!

但是沒有誰敢,因為孫全照的威名就是遼國人身上的傷口。多少年了,只要兩軍交鋒,孫全照出陣,遼軍的身上就會變成篩子,哪怕他們披著最重的鎧甲也完全失效。

孫全照的弓箭手都使用一種漆成血紅顏色的勁弩,根據資料可以知道,這還不是後來宋軍中最強的“神臂弓”,但仍然讓遼國人聞風喪膽,他們繞過了北門,去攻打東門。

當時的戰場就此變得詭異,大名府北城大門洞開,卻寂靜無事;另一邊的東門卻喊殺震天,遼軍像攻打瀛洲城那樣在攀墻而上,重覆著爬上去摔下來,再爬上去再摔下來的無聊運動。什麽原因呢?僅僅是一些弩箭的威脅?

那是勇戰者不死於沙場,敢戰鬥的心靈壓制住了侵略者的氣焰!

遼國人猛攻了一整天,快到晚上了,他們悄悄地安排了別的行動。他們先是去攻打大名府的老城(地點不詳,戰況不詳)。到了深夜,他們又迂回到了大名府的城南,但沒有攻城,而是聲勢浩大地去攻打大名府倚為犄角之勢的子城——德清軍。

王欽若一直守在官衙裏,他得到了報告,第一時間派出了城裏的主力天雄軍去追擊。但是剛剛沖出城去沒多遠,前方的遼軍一片火把,還在很遠的地方,可身後邊突然間伏兵四起,另一股遼軍已經把他們的後路給斷了!

遼國人吸取了上次瀛洲圍城失敗的教訓,他們成功地把宋軍守城的主力引出城外,在黑夜中前方的遼軍也迅速回頭,呈前後夾擊之勢,要一舉殲滅天雄軍,再回頭攻一座沒有了兵源的空城!

當年大名府的城頭上,每個人都眼睜睜地看著天雄軍陷入絕境,卻毫無辦法,危急關頭還是孫全照從北門趕了過來。他一邊命令自己的嫡系部隊向南城集結,一邊找到了王欽若:“如果丟了天雄軍,大名府轉眼就完蛋,北門你換人,我去救他們。”

說完帶兵出城,黑夜中萬箭齊發,緊跟著貼身肉搏,史稱遼軍設在南城邊的伏兵被他砍殺殆盡,終於把天雄軍接應了回來。不過,他殺人的時候,遼軍也沒閑著,天雄軍能回來的只有十分之三四而已,黑暗中遼軍不再找他們的麻煩,而是就近把德清軍城攻破,裏面的軍民人等都死了……

就是這樣的兇殘狠毒,滅絕人性,消息傳回開封,宋朝人既恨得咬牙切齒,又怕得膽戰心驚。更絕的是,沒過幾天,王繼忠居然又來信了,說是遼國同意宋朝的提議,可以和談,並且敦促宋朝快些派使者過去。

真是又拉又打,打吊結合,讓宋朝君臣在打、和之間不停地猶豫,要怎樣打,到底能不能和,甚至得怎樣講價錢,都摸不準路數!

可是卻有一個人從始至終都保持了清醒的頭腦——寇準。他一直都在著手準備怎樣與遼國開戰,把不利的局面給扳回來。因為一個真理是永恒不變的——弱國無外交,更不可能有什麽和談。

想談,必須得有談判桌上的砝碼。

為了這一點,他迅速動員了全國所有能夠征調的部隊,以及戰場之外宋朝由於種種原因而不敢動用,本來決定永久封存的一員超級戰將。

就是這位將軍,在不久之後,給了遼軍最致命的一擊,就像一瞬間扭斷了遼國人的脖子,讓他們徹底窒息。

上黨名將李繼隆。

這個人已經在歷史上消失六七年了,本來也註定了要永遠沈淪,再不見天日。一切都只因為趙恒即位時,他的妹妹明德太後李氏的那個願望。

用原楚王趙元佐替代已經是皇太子的趙恒登基。

結果趙恒登基之後,他就被解除軍權,成為山南東道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。按說掛宰相頭銜的道級節度,這真的是武將們可望而不可即的頂級地位了,但是對李繼隆來說,卻只是一個尊而不貴的牌位,讓他痛苦不堪。

李將軍是個天生的士兵,稍微回顧一下他的前半生吧。出身名門世家,父親是宋朝的開國功臣,但並沒能帶給他什麽特權,相反他的父親李處耘曾經得罪過趙匡胤的結義大哥慕容延釗,在他投身軍界之後,變得步履艱難,要在校軍場上每射必中,技壓全場,才能被任命為南方小郡的監軍小官。從軍第一仗,就是宋朝平定後蜀之後,虐待川民引起的叛亂。

李繼隆年未弱冠,沒到二十歲,就走上了戰場。

戰績突出,兇險百倍,他曾經連人帶馬摔進山谷裏……再只率領三百名士兵到長沙去剿滅數千名當地的蠻族,結果毒箭貫穿他的手臂,大勝之後奄奄一息……進入太宗朝之後,他開始獨當一面,人人都說,這是因為他是天下第一小舅子,但是縱觀他的戰績,除了在君子館慘敗時他讓人憤怒之外,幾乎從來沒有敗績,就算在雍熙北伐全線潰敗中,也只有他的人馬全軍而還。

不誇張地說,在太宗朝中晚期的十年之間,他是宋朝對外戰爭中總攬全局的人。

但是他被趙恒在人間蒸發了,國家無論出了什麽事,都與他沒有關系。靈州失守,他的好朋友裴濟戰死,他立即請戰,但不被理會;望都之戰失敗(王繼忠被俘),李繼隆多次上疏,要再上戰場與遼國決勝負,但仍然被擱置。至於這時他被宋朝想起來了,官方的說法是因為戰況危急,必須動用一切力量。

但是真正的原因,很可能是因為李繼隆已經沒有什麽危險了。他的妹妹明德太後在九月份已經病逝,臨死前想見見自己的兄長,但恪於禁忌,李繼隆只能在妹妹的寢宮大門外跪拜,與親人永訣……就是在這種蝕骨之痛中,他接到了朝廷的征調軍令。

戰爭終於來了,你可以上陣了。

李繼隆被任命為駕前東面排陣使,副手是侍衛司馬軍都指揮使葛霸,正在大名府激戰的孫全照被任命為都鈐轄,張旻、石保吉、秦翰等趙恒的親信悉數上陣,率領開封禁軍趕赴前線,但目標是……澶州。

前面的大名府不管情況怎樣危急,這些生力軍都置之不理。因為他們的使命只有一個,為皇帝打前站。

宋景德元年十一月二十日,公元一零零五年的一月三日,宋真宗趙恒終於禦駕親征,命雍王趙元份監國,率領文武百官,連宰相帶將軍,全體出戰。也就是在這一天,他又一次接到了王繼忠的信,信裏面再次聲稱遼國的皇帝願意和談,但是宋朝的使者怎麽總也不露面?

趙恒在親征的路上回信,說曹利用已經出發,將穿越大名府戰場,要遼國表示誠意,派兵將接待護送。就這樣,一邊揣著和談的密信,一邊帶著數十萬把尖刀,宋朝的皇帝在逐漸接近遼國的陛下。不過感覺怎麽這麽的怪哪,當年的密信應該是當時的最高機密了,不會有幾個人知道。於是走在一片殺心的龐大軍陣中央,下決斷的這位皇帝卻肯定是首鼠兩端的。

要狠狠地打,還是留下分寸和餘地?打得太重了,遼國會不會惱羞成怒,不再和談了?那樣不好吧!

一切不得而知,只是剛剛走出去一天,後方就突然傳來一個噩耗——留守京城的皇弟雍王趙元份暴死,除了開門晦氣之外,還得馬上決定誰回去監國。

選中的人叫王旦,這位後來的宋朝首相接到命令以後沒有馬上起程,而是說:“請陛下宣召寇準,臣有話說。”寇準來了之後,王旦的話是,“陛下,如果十天之內還沒有勝利,我需要做什麽?”

註意,只是十天。是不是非常古怪,兩國君主親自交鋒,無數兵將生死相搏,這樣的場面,十天能分出來什麽結果?但是在正史記載中,趙恒一下子就沈默了。

他想了很久很久,才說出了三個字——“立太子。”

等於交代了後事!

因為遼軍這時又有了新的動向,他們似乎是知道了宋朝的皇帝正在做什麽,已經扔下了大名府,沖向了黃河北岸的澶州。像是急於接近趙恒,這個當時世界上最珍貴、最富有,看上去也最容易抓到的獵物。

這是和談的跡象嗎?在這種壓迫之下,出征的第二天,也就是公元一零零五年一月五日,宋軍抵達韋城(今河南滑縣東南)時,危機再次出現了。

軍隊裏突然謠傳四起,說前方戰事危急,皇帝馬上就要南逃了,連逃跑的最終目的地都已經定好,是南唐的故都金陵。

而趙恒的反應讓這種謠傳立即升級,他真的要走回頭路!這個轉變太突然,讓人真的懷疑是不是趙恒天生就是個逃跑的坯子,他父親說得對,一個沒常性,心底深處隱藏著懦弱基因的孬種。

可是更深一層的內幕卻不是這樣,它涉及一個極端理智的實力對比——宋朝軍隊的實力。

從頭說,第一代開國皇帝趙匡胤時期,宋軍最多不超過三十八萬,其中精銳的禁軍只有近十八萬,但南征北伐百戰百勝;到趙光義時期,軍隊數量猛增,基本是打完一仗之後,就增加一倍,直到後期達到了近七十多萬。還好他死得及時,不然破百萬紀錄就不用等到他的孫子了;再看現在的趙恒,他的軍隊數量只比他父親多,絕不比他爹少。

到了他死的時候,是九十一萬,已經臨近大關,這時稍少點,但也有限。問題就出現了,其中有多少是能上陣殺敵的?

像魏能、田敏、楊延昭所部能與遼軍野戰爭雄的人數是多少?所以現在簇擁在趙恒身邊的這些禁軍們,能讓皇帝陛下有什麽樣的信心就可想而知了。

而且歷史上輕描淡寫拖過去的一句話,對趙恒的打擊度是多少,就更加清晰——“先是,詔王超等率兵赴行在,逾月不至。”

一定要把王超的定州大陣叫到身邊來,哪怕是要王超所部跨越整個戰區,把攔路的契丹人都踢到河裏去,也得到我的身邊來!!

但事實是,如果王超能這樣過來,他還有必要親自殺到澶州去嗎……可這些我都不管,沒有那些正規的野戰軍,我心裏就是不踏實。何況現在就連這些禁軍老爺兵們,也都開始嘩變一樣地起哄了,別說趙恒這樣的地道貴族公子哥,換了趙匡胤、柴榮,信不信一樣頭暈嘔吐?

所以後面的事情才順理成章——急怒交集,他把寇準找來了。而寇準在進行營之前先來個小動作,他站在門前,靜靜地向裏面偷聽……結果正聽見裏面有人在對皇上說:“那些大臣要把官家怎麽樣?還不快點返回京城?”

寇準進帳,他的臉色應該比在皇宮裏面對王欽若、陳堯叟更加陰沈憤怒。趙恒也不再啰唆,他直接問:“朕南巡如何?”

逃跑的決心赤裸裸。寇準耐住性子,來了個全盤解說:“陛下,您身邊的這些臣子(髃臣)既膽小又愚蠢,說出來的話就像鄉下的老太婆一樣可笑。現在敵人都到眼前了,國內民心浮動,都在看著您。如果您向前進,那樣河北諸軍就會士氣大振,戰況必將改變。但只要後退半步,就會立即萬眾瓦解,全線崩潰,那時敵人乘勢追殺上來,您根本逃不到金陵的!”

掰皮子說餡,連解釋帶威脅都用上了,按說能有點效果了?不,一點都沒有,因為寇準沒有接觸到事實的核心,他是文官,代表不了軍隊!

正史裏記載,寇準再不廢話,轉身就出去了,迎頭正遇上了殿前都指揮使高瓊。高瓊就是《楊家將》裏知名人物高懷德的兒子,以後挑滑車陣亡的高寵的遠祖。

像是巧遇,寇準立即握住了高瓊的手:“太尉世受國恩,今天可有回報於國?”

高瓊回答:“瓊乃一武人,以死報國!”

很好,寇準帶著他馬上回帳,對皇帝說:“陛下,您不信我的,現在請問高瓊。”結果高瓊的第一句話差點讓寇準跳起來:“陛下要是想去金陵,那一點都不難。走水路,幾天的時間就到。”

這是實話,開封城又叫汴梁。汴,就是通濟渠,也就是大運河,當年趙匡胤的水軍就是從這條人工河直抵長江,進攻南唐的。

可是沒等趙恒高興,高瓊緊接著又說:“可是有件小事陛下要留心,我們禁軍的將士都是北方人,妻子兒女都在開封城裏,如果南逃,小心他們在半路上就一哄而散(中道即亡去耳),那時誰來護駕?臣願陛下快速前行,直抵澶州。臣等願效死力,敵不難破!”

寇準緊接著趁熱打鐵:“機不可失,陛下要快速起駕。”

但是趙恒仍然猶豫,你寇準能玩,自己說不動我,到外邊就抓來個同夥。就在你進帳之前,我身邊的人還在說呢——“這些大臣想讓官家怎麽樣……”你們是想讓我送死!

這時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貼身侍衛王應昌。這是親信,也是軍人,看他怎麽說?結果王應昌(又是一個小人物,可又決定了整個國運大局)說:“陛下親征,一定會勝利,可要是停下來,敵人就會加倍地囂張,那時就不好辦了……”

言外之意,逃跑更是死路一條。直到這時,趙恒才痛下決心,前進,再不後退!只是他根本就不知道,就在這時,澶州前線已經戰火驟燃,宋、遼兩軍最強的主帥已經突然間短兵相接。兩國的國運,以及整個東亞地區的勢力走向,都要由這兩個人用勝負生死來劃分決定!

李繼隆在公元一零零四年十二月底左右率軍趕到了澶州前線。澶州,這個命定的焦點,被宋朝皇廷不止一次提到的親征的遠點極限,卻只是個破敗不堪的小城。

地勢太險要了,背靠黃河,是宋朝唯一一道天然屏障的最後依托,而且本身就一城橫跨黃河支流的兩岸,形成南北兩城,但是城墻低矮,沒有任何“敵柵戰格之具”,完全不設防。李繼隆大軍到了,只能駐紮到城外。

背城列陣,半點城池之利都沒有,李繼隆面臨的是一定要和契丹騎兵野戰爭鋒的局面。不過野戰就野戰,李繼隆半點都不在乎,那是他起家的法寶。甚至有多少次是他主動領兵出塞,去和黨項、契丹等外敵野戰爭勝,在大漠草原的腹地追逐鏖戰,幾乎從無敗績!

只是他現在已經年過五十了,而且這次的交鋒意義重大無比,必須要沈穩、小心且必勝。為此,他作了周密的布置。

馬上挖深戰壕,未慮勝先慮敗;然後在方圓幾十裏的範圍內密布拒馬鹿角,限制遼軍騎兵的行動;再把數千輛輜重車卸去一個輪子,重重疊疊圍成一個大保護圈,宋軍兵馬都隱藏在後面,靜等遼軍出現。

蕭撻凜只比他晚到了一步而已,之所以晚,是他縱軍大掠,把大名府的子城德清軍給屠城了。這樣契丹兵的士氣終於被重新提升了起來,一路上吃的那麽多憋都扔到了腦後。他們精神百倍地沖向澶州,在澶州之北重兵雲集,契丹的騎兵在李繼隆的大陣之外游弋不定,除了背後的黃河一面,北、東、西三面都被緊緊包圍。

然後蕭撻凜親自領兵直犯大陣,從西北角突擊宋軍。戰火終於燃起,開戰以來近三個月了,宋、遼兩軍的主力軍團終於短兵相接。

這一天是一個紀念日,對蕭撻凜來說,這一百天以來,甚至他從軍以來,都沒有遇到過準備充分,鬥志旺盛,並且將強兵勇的宋軍。此前無論是潘美、楊業,還是田敏、魏能、楊延昭,都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,或者不在最佳狀態,或者限於自身軍力,沒能施展出真正的戰爭能力。他沒能像耶律休哥那樣,直面接受巔峰狀態的曹彬的沖擊。

可這時不同了,李繼隆是個陌生的對手,但足以讓他嘗到老一輩宋軍主將的威風。激戰突起,蕭撻凜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力不從心。

城池都可以打破,一些輜重車輛算什麽?踏破萬重山河,地面上的一點拒馬鹿角又能怎樣?蕭撻凜沒費怎樣的代價就沖進了李繼隆的大陣之中,然後開始躊躇滿志。他的皇帝、太後都在身後看著他,在南方不遠的地方,宋朝的皇帝也在看向這裏。

看他怎樣耀武揚威,屠殺宋朝的軍隊!這本就是他們的計劃,盡量消滅宋軍的有生力量,才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。

但他失算了,宋朝的禁軍仿佛回到了趙匡胤的時代,此前沒有證據可以證明,他們是上過戰場的精兵;相反,有太多的史料提及過,他們一天到晚只知道演習一些現代團體操似的“陣法”,以整齊劃一的“萬歲”呼聲來博得皇帝的歡心,獲取豐厚的賞賜,純粹是些圈養的寵物,但是要看這時由誰來率領他們!

李繼隆,只短短地接手了幾天,他就讓這支部隊深深地打上了他的烙印。決戰決勝,他把遼國的順國王、統軍主帥蕭撻凜死死地纏住,在澶州城下殺得難分難解。關鍵時刻,一路宋軍及時趕到增援,那是趙匡胤的女婿石保吉,兩人合力,把蕭撻凜擊敗,遼軍狼狽地從輜重車圈裏逃了出去,李繼隆乘勝疾追,一路追殺直到十餘裏之外。

宋、遼兩軍的主帥對決,以宋方大勝收場。但是,這只是一個開始。見慣了大陣仗的李繼隆收兵之後,馬上就開始了戒備,除了遠遠地派出探馬,還把宋軍的一種獨門武器擡到了前線——床子弩。

這是一種極端不仁道的武器,老實說,它根本就不是用來對付人的。造它,是為了攻城。看看它的構造——顧名思義,它不是隨身攜帶,能隨時開弦射擊的。它是個相當巨大的裝置,由三張或四張強弓聯體作為動力,以軸轉車(絞車)張弦開弓,弩臂上有七條矢道,居中的一條安放一支巨箭。

這支箭號稱“一槍三劍箭”。也就是說它的外形根本就是一支標槍,長約三尺五寸,尾羽是三片鐵翎,就像三把長劍一樣。這樣的巨箭再加上旁邊矢道一起發射的稍短利箭,如果成排強力射出,轟然巨響之後,對方的城樓就已經搖搖欲墜,就算僥幸不塌,它們也成排成行地釘在了城墻上,宋軍士兵可以攀登它們,直接爬上敵樓。

就是這樣的東西,被李繼隆安在澶州城頭……而盡職盡責的契丹人蕭撻凜很快就出現了,他要找回顏面,還要給他的陛下和太後再次帶來急需的勝利。所以他要觀察地形,仔細研究宋朝軍隊的兵力分配和強弱點布局。

他也非常地小心,離著宋軍防禦線的邊緣已經足夠遠了,據說至少在七百步開外。也就是說,至少是現代的五百米遠。不過,他很可能不知道,床子弩的射程到底是多少,其中一個特殊的操作手法或許可以給他個事後參照。

那東西強到沒法由人去拉弦,更沒法用人的手去放箭,得用一只鐵錘去用力敲打機簧,然後“一槍三劍箭”才會轟然巨響,撕裂空氣,射向它的目標……

那一天應該很冷,深冬時節的黃河岸邊寒氣迫人,潮濕浸骨,蕭撻凜一行數十人盔甲鮮明,旗幟飄揚,史稱“異其旗幟,躬出督戰。”

就是要顯得與眾不同,成為敵我兩軍中最閃亮耀眼的焦點。就要這麽的囂張,就要做得這樣完美。生氣?但歷史上早就無數次地證明過了,越是兇殘的侵略者,就越要強調自己的威嚴,仿佛他們有多光榮。

這一切都被澶州城頭上的一個阿兵哥看到了,他是宋軍的威虎軍軍頭張绬。這位兵哥哥凍得夠戧,可還得挺在寒風中的城頭上站崗,結果遠遠地就看到了一群金光閃閃,錦緞包裹的契丹人騎著馬轉來轉去,對著他的方向指指點點。

氣得他手心發癢,老子忍饑挨凍,都是你們這群契丹雜種害的,居然還這麽神氣!

這時他發癢的手裏正拎著一只不太大的鐵錘,床子弩就安靜地躺在他的腳邊。還等什麽?距離差不多,準頭沒法說,因為床子弩的射擊軌跡也是拋物線,是沒法精確瞄準的。不過這時宋軍中的“一槍三劍箭”的數量可不像千年之後中日甲午海戰中定遠艦上主炮那樣,只有三發炮彈。就算射不中他們,嚇他們一跳也劃算,老子得出出氣!

何況七百步開外,那是一片好幾十個的契丹將星,就像扔塊磚頭砸向一堆雞蛋,總能砸碎一兩個的!於是張绬手起錘落,床子弩瞬間劇烈震動,四五張強弓同時擊發,三尺五寸長的巨型利箭射向了契丹人的將軍群落。

轉眼之後,就看見契丹人亂成了一團,他們眾星捧月一樣簇擁的那個家夥,已經翻身落馬,倒在了地上!澶州城頭上張绬有些發呆,他身邊的人,還有聞訊而來的人,都開始狂呼大笑,解恨消氣,但是都不知道剛才這一箭到底射中了誰的哪裏。

七百步開外,眨眼之間,誰能準確判斷?於是這就成了宋朝百年間的一大憾事。成功了,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出了什麽……這一箭只達到了一半的效果,宋朝並沒有因此而得到什麽實利。

宋朝不知道那一天的晚上,在遼軍營地裏,上至遼國的太後、皇帝,下至每一個士兵,都沈浸在濃重的恐懼中。

歷史記載,當天蕭撻凜中箭的部位是頭部,簡直是命中註定一樣,成拋物線射擊的“一槍三劍箭”居然精確打擊到了二三十厘米的範圍之內。別說是契丹人,就算是漠北草原上最強壯碩大的一頭契丹野豬,也受不了這樣的創傷。

他在當天夜裏就死了。然後蕭太後帶著皇帝親自到他的靈前痛哭,為他輟朝五天,全軍致哀。這是為什麽呢?是因為他的功勞大?或者像史書裏所說的,因為他“幼敦厚、有才略、通天文”,所以人才難得,才這麽難受?

開玩笑,他再怎樣,論才高不過耶律斜軫,論強遠不及耶律休哥。但這時遼軍的悲痛又絕對是真實的,因為他們怕得要命。

孤軍深入,後邊絕對沒有援軍,也沒了退路,前邊有宋朝皇帝的親征大軍,怎樣的實力已經見識過了;後邊還有宿敵田敏、楊延昭等人,外加十五萬之眾的定州大陣,能支撐到現在,完全是由於太後、皇帝,尤其是蕭撻凜的軍中威望。

軍中之膽,震懾敵人,同時更安穩本國的部隊軍心。可是蕭撻凜突然戰死,連最後一點心理上的安慰都破滅了。想象一下,當時蕭燕燕的眼淚,有幾分是為了哀悼蕭撻凜,又有幾分是怕她自己馬上就要步他的後塵?

可是哭過之後,燕燕的心靈再次變得強硬。她嚴密封鎖己方主帥陣亡的消息,不讓宋朝知道,一方面命令王繼忠再給宋朝皇帝寫信,問趙恒你的使者為什麽還不從大名府裏出來?要是實在怕死,就換個人好了。

這就是趙恒從韋城再次起程後,所接到的兩個消息之一。一個是李繼隆向禦營報捷,只提到了在澶州城擊敗遼軍,他的資歷和榮譽感不允許他為床子弩的偶然事件誇大其詞;關於第二個,蕭太後催促使者,趙恒下令,命王欽若放曹利用出城,這回是向南方返回了,到澶州城下去見遼國的君主。

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,可還是要主動派遣使者,追求和談。

遼國人積極響應趙恒的誠意。他們的契丹腦子變得異常的清晰仔細,居然想到了要張皓(送王繼忠的第一封信時被抓的小校)去大名府,證明遼國人沒有惡意。

可王欽若仍然不信,但緊接著趙恒的命令也到了,他就只有放曹利用出城。於是,宋朝的使者終於開始了工作。而澶州城,也就成了所有勢力的會聚點,在公元一零零五年的一月八日時,會聚的力量達到了頂峰。

趙恒終於到了,宋朝的親征大軍終於進抵澶州的南城。那一天鐵甲鏗鏘,戰旗如雲,龐大的親征陣容就算只憑借數十萬只震動大地的腳步聲,都足以驚動數裏之外的契丹人。但奇怪的是,隊伍竟然就此停滯不動了。

真是很奇妙,在一河之隔的北城,也就是前線,宋軍要集中全部實力,由李繼隆、石保吉協同作戰,才能把遼國人擊退。而現在終於來了生力軍,卻只隔著河向他們親切微笑,同志們辛苦了,但是……請繼續辛苦。

稍微有點人心的,都能感到一種出奇的憤怒,這完全就是挑了一擔清水進沙漠,要救的人馬上就要渴死了,可我就是離你二十米,讓你可望而不可即,就是不給你喝!

至於理由,非常簡單,打尖住店的時辰到了。皇帝一路勞累,現在要把南城的驛館升格為行宮,馬上就地休息。消息傳出去,全軍都在大喘氣,其中有的人是覺得突然得救了,簡直死裏逃生。比如說副樞密使馮拯;有的人卻兩眼發黑,末日到了,如果不過河,還不如不來!

這是寇準和高瓊。

兩人馬上來見皇帝,問趙恒這是為什麽。結果回答得振振有詞,說這是軍隊的意思,而且是北城的前線軍隊。李繼隆說了,北城實在太小,根本容不下大隊人馬,皇帝過去了連禁衛軍都住不下,拿什麽保證陛下的安全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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